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禍獸啟(修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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禍獸啟(修)

“為師要緊盯著的地方, 就是這裏。”

明滅倏忽的火把映亮了四周石壁,走在崎嶇的穴路上,以穆青娥的腳力都有些踉蹌。而師父似乎來過這裏多次, 不僅熟悉方向, 腳下也極穩健。

師父領著她跳下一個地穴, 穴道光滑可鑒、無可著力。墜落了接近十尺,穆青娥才勉強落腳, 而在逼仄的石穴裏,曲徑通幽, 緩步悄行。

終於有一方異物躍入眼簾。

一天前,他們的船終於靠島,靜思崖邊已經聚起了十來個放船將行的門生,看到鳳曲,所有人的面上都湧現出喜色, 自告奮勇地要隨鳳曲一起救人。

穆青娥和他們就在那裏分了路。

她擔心著自己的師父,既沒有和鳳曲同行,也沒有和幾個門生一起撤退。而是循著他們指出的道路,坎坷地找到了蟄藏在後山的常自珍和羅衣秋。

眼前是一座半人高的石臺。

它藏在深山懷抱之中,通體玄青,神秘至極。而在石臺表面,蜿蜒著四方圖騰。

劍、鳳凰、彎刀和一株藥草。

穆青娥一眼便知:“是四大派。”

常自珍微微點首:“早在商瑤發瘋之後,劍祖就擔心起自己和門人的未來,決定遷離海內。但只是移居且去島,還不夠讓他安心。那時他在且去島的地下留下了無數機關,據說, 按下這個機關,且去島就會支離粉碎, 縱是‘神恩’也要葬身此地。”

“這……”穆青娥面色唰白,“且去島居然有能力布下這麽厲害的機關?”

常自珍道:“如果傳t言非虛,這等規模,恐怕也有高/祖的幫助。”

“難道是傾島主讓師父來啟動機關?”

“是。”

“啟動之後呢?”

“……他要和曲相和同歸於盡。”

穆青娥急忙握住了師父的雙手:“鳳曲已經來了!還有八門行者和十方會的俠士,這麽多人,一定能救下且去島,師父還是跟我一起走吧!”

常自珍深深地望她一眼,沒有掙紮,卻也沒有認可,只是平靜地問:“走到哪裏去?”

“哪裏都好,我們回太平山,或者換一座山頭。”

“那你家的仇,要怎麽去報?”

只一句話,就問得穆青娥愕在原地。

她此前從未懷疑過皇帝會為她雪冤,現在卻已經很久沒有想過自己的仇恨。

這當然不是穆青娥放下了慕家上百條人命的債,而是她也在冥冥中意識到,如今的九五之尊,似乎不可能為她鳴冤。

滅門之仇的真相越發清晰,也越發遙遠。

誰都沒有說,但所有人都有感覺到,她要面對的敵人已經不只是“鴉”和曲相和那麽簡單。

常自珍輕聲道:“青娥,你知道醫者的宿命是什麽嗎?”

穆青娥擡起頭,聆聽教誨。

常自珍道:“是‘遺憾’。我們一生會遇到無數無法挽救的人,無法成全的事,那些遺憾會把你的一切都壓垮。但是沒有十全十美的醫者,我們逃不掉遺憾,只能盡己所能,讓遺憾少一點,再少一點。”

穆青娥已經聽懂了他的話意,眸中蓄起淚水,久久不能說話。

慕鐘時救不了傾如故和商瑤,常自珍也沒能救下慕家,眼下還對且去島的危機愛莫能助。

這些無能為力的遺憾成為了師父的心魔,他不能接受,自己再次事不關己地離開。

“為師鮮少離山,也不交友,因為你師祖說,行醫最忌生出私心。”常自珍撫摸著石臺上蒙塵的紋路,略有出神,“可有些事,若是這麽容易做到,也不會變成專門的‘忌諱’了。”

穆青娥不記得慕家滅門之後,常自珍是什麽表情。

她只知道常自珍把她撿回山上後,從不飲酒的師父,洞府裏卻彌漫著接連多日都散不去的酒氣。

“……為師不想你也遺憾。”常自珍說,“你想報仇,想交朋友,想快意江湖,想做任何事,為師都願意幫你兜底。唯獨這一次,傾五岳都求我了,也讓為師了一次遺憾吧。”

此話一出,穆青娥再有什麽勸解也開不了口。

最後只能化成一句安慰:“鳳曲他們一定能保下且去島,這座機關沒有啟動的必要。”

常自珍卻很悲觀。

他一直生活在朝廷和“鴉”的陰影之下,珍視的人一次又一次地被奪走,常自珍無法相信一群乳臭未幹的孩子,和早就敗給曲相和多次的康戟。

“只怕再拖下去,連和他們同歸於盡的機會都沒有了。”

卻是一路沈默的羅衣秋開了口:“由我去看看戰況吧?”

說話時,她握緊了自己的弟子劍。

去年年末,按照門規,羅衣秋分別從師父和大師兄的手上過了十招,因此得到了佩劍的權力。

鳳曲把劍交給她時,就如歷代首徒那樣溫聲教誨:“守同門安康、佑四海太平、匡天下正道。”

劍還很新,掛著她喜歡的紅色劍穗。那是江容親手編的,像一朵盛開的花。

“我的使命就是保護常神醫,如果大師兄更占上風,我可以向他求援,來救你們回去。如果……”羅衣秋頓了頓,“如果連師父和大師兄都殉了島,那麽我也支持神醫啟動機關,拉那群人陪葬。”

穆青娥動了動唇,想要拒絕,羅衣秋先聲奪人:“放心,我的武功比二位都好,而且非常熟悉且去島的路。我不會戀戰,確定了情況就立即回來。”

如果一定要派人出去看看情況,羅衣秋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。

師徒二人相視不言,卻都有些動搖。

他們不想讓十二三歲的羅衣秋冒險,但羅衣秋說得有理有據,他們也無法辯駁。

靜了數息,羅衣秋笑道:“拜托了,趙吉都在外邊,我不能輸給他啊。只需要一點點時間就可以了,我的輕功可是師父一手帶出來的。”

穆青娥倒是想自己前去,但她實在不認識路。

常自珍相對熟悉些,可年歲已高,穆青娥也不放心他出去。

羅衣秋燦爛地一笑,把劍束好,三五下連縱便竄出了地穴。

她還體貼地將長草再次壓平,擋住了穴口,隨後就只聽到沙沙的幾聲碎響,女孩遠去了。

穆青娥按住突突急跳的心臟,石穴裏濕氣凝重,上有水滴懸落,滴滴答答,和心跳連在一起,就像催命的更漏。

常自珍再嘆一聲,找了個角落盤坐。

穆青娥和他相依而坐,也靜靜地運起心法,竭力保持著冷靜。

石穴裏不知晨暮,且去島的鐘鼓似乎也被破壞,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報時的鐘聲或者鼓聲。

師徒二人只是沈默地以水滴計時,但時間過去了太久,久到穆青娥忽然恍神,就忘了方才數到第幾萬下。

直到頭頂忽然灌入了一股冷風。

穆青娥一個激靈,連忙坐了起來,警惕地拉住師父。

常自珍也留意到這聲異響,和她一起仰首看去。

只見羅衣秋掩蔽的茅草不知何時被挪開了,不知是風吹的,還是人為的,失去它們的隱蔽,穴內便鉆進嗚嗚的風響,嚎哭似的,頗有些瘆人。

穆青娥正懷疑是不是羅衣秋回來,卻聽見一聲熟悉的清喝,金鐵交激,無比的清越。

辨認片刻,穆青娥立刻反應過來:“是五十弦。”

常自珍的表情非常暗淡:“你的朋友?她在和誰交手?竟然打到這邊來了,難道……”

穆青娥的心也沈了下去。

五十弦的武功她是有數的,相當不俗。正因為此,能和五十弦打得有來有回的敵人,一定也很難纏。

似乎為了印證她的猜測,五十弦的對手忽然開了金口:“規則之下,你永遠打不過我,何必還要掙紮呢?”

五十弦呵地冷笑:“你也太自信了。原著裏可沒說‘五十弦’和‘搖光’交手,結果是‘搖光’勝利。”

“從理論數據來看,‘搖光’至少和發瘋前的傾鳳曲是一個水平。”

“那也不算t0啊,這戰績別秀了。我可騎過t0紫衣侯的肩膀,你怕不怕?”

“……你真是無可救藥!”

話音未落,何子涵的斧光已然更密。

她難得動了雙斧,連壯年男人都未必能這麽熟練的巨斧,在她手上卻輕巧流暢得個玩具,逆著風雨撲面斫來。

五十弦嘴上不停,手上彎刀卻跟著一轉,抵了瞬息,再用巧勁卸力。

這把刀還是五十弦從血泊裏信手撿的,不知道原主是十方會還是朝廷。但被何子涵接連劈了數次,刀身一震,赫然生出幾道裂紋。

何子涵厲聲而叱:“你以為把我留在這裏就能如願?我的意識可以覆蓋整個世界,像傾鳳曲和穆青娥那樣的bug,我隨時都能拔除。”

五十弦像是看不見危在旦夕的彎刀:“你之前騙了我吧?”

“你說什麽?”

“你說第一輪測試非常完美,所有人都達成了註定的結局。但如果那一次真的覆現了結局,你為什麽還這麽重視二測也要百分百覆現呢?”

“每次測試都要精準,這是我的工作宗旨。”

“騙騙玩家得了,別把自己也騙了呀,策劃小姐。”五十弦笑瞇瞇道,“如果二測只是用來捉bug,那我們越是偏離原著,越是出現bug,你應該越興奮。這樣才能修覆更多的可能性,讓正式服變得更完美啊。”

“……”

五十弦的手指控在刀柄的圓環內,輕飄飄地一轉:“講和吧?千變萬化高自由度的劇情也是個很好的噱頭,說不定玩家會更喜歡呢?”

何子涵的臉色一片慘白。

她被五十弦說中了某些痛處,這片沒有血色的驚惶卻在轉瞬後變成了羞憤。

非但沒有接受五十弦的提議,何子涵的斧子以更加搏命的姿勢殺向了五十弦。五十弦提刀而扛,終於,裂紋盤桓,在僵持的第五息,徹底崩碎成晶瑩的粉塵。

但五十弦也沒有坐以待斃,她算準了何子涵追砍的時機,忽而將身一讓。

就在她的身後,正是穆青娥和常自珍所在的地穴。

何子涵t原以為她會堅守入口,哪裏料到五十弦會這樣讓步。一時不防,身體已經失衡跌了下去,而五十弦緊隨其後地撲入穴中。

就在何子涵失重不穩的數息之間,五十弦的手指勾上了她的眼鏡。

何子涵悚然一驚:“你——”

她在狹窄的穴道中試圖抗擊,卻只來得及一次決策。那一瞬間,何子涵自己都不知道按到了哪裏。

穆青娥一手壓在何子涵的脖上,五十弦劫走眼鏡,第一時間重啟了玩家武器。

葬花刀再落掌中,沒有給何子涵一絲喘息的餘地,刀鋒迫至脖前,五十弦笑眼彎彎:“你的作弊器,我沒收咯。”

穴外再度傳來一陣腳步,來人鉆出小小的腦袋,正是羅衣秋。

穆青娥心中微喜,剛想問她情況,卻見羅衣秋淚眼婆娑地搖了搖頭,並不開口。

一滴血落進穴中,啪嗒輕響,恰好就滴在了穆青娥的眼前。

穆青娥怔怔地看向她。

羅衣秋正拼命捂著喉嚨,無聲地痛哭著。

而從指縫間,正滲出大量的鮮血,點點滴滴濺在叢生的雜草上,像是驚人淒艷的簇簇紅梅。

眾人心中皆涼,穆青娥聲音顫抖著問:“衣秋,你怎麽了?你受傷了?”

羅衣秋未答。

穆青娥繼續問:“鳳曲呢?傾島主呢?其他人呢?是誰傷了你?快讓我看看你的傷。”

聽到“鳳曲”和“傾島主”幾個字,羅衣秋的面上悲色更甚。她本就流了太多的血,臉色慘白,應聲哭倒過去,只是不住地搖頭。

常自珍雙目驟空,雙腿發軟。

沒有再給其他人開口的機會,常自珍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石臺之上。

但聽“喀”地奇響。石累土埋的地下,遙遙地傳來了巨雷似的動靜。

好像一頭塵封多時的龐然禍獸,已從地下緩慢地蘇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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